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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有个桃园,名字叫日脚

投稿人:名字学起名网2020-10-15 11:17:04

在我的记忆世界里,寻常果木中,桃树最具神秘色彩——源头来自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万籁鸣和唐澄联合执导的动画片《大闹天宫》,在白云之上的奇幻世界里,仙女在桃树下嬉戏,枝杈上有时会睡着一只当了弼马温的猴子。那些蟠桃树竟三千年开花、再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方成熟……这些瑰奇画面,连同吃了这些桃子可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之说,足够颠覆我童年微不足道的想象力了。

不过,那时在我山东老家,桃园其实难得一见。村西头倒是有一处果园,却跟村里的墓园紧挨着,连名字也没有,村里人说起时桃园游戏名,便简易地叫做“西河南(邻村的村名)的果园”。

果园与墓园隔着一条深沟,爬满藤蔓的柴障和老树,把沟对岸的果园牢牢地围护在里面。槐树、柳树都已老,斑驳和阴翳里仿佛藏着秘密。上坟时候,身在墓园,高高低低的坟茔从荒草纵横和杂树交错里探出头来,仿佛有谁在窥探人间。远望幽暗的林子,神秘感交织,往往心生惧意。那时不懂谷崎润一郎的阴翳之美,但童年时的那个执着是: 果园里总该有古老的桃树吧?

桃园不常见,桃子却有。

记得有一种叫做“六月鲜”的,白嫩肥圆,桃尖儿艳红,如胖孩儿呶着红红的小嘴。要是再衬两片碧绿的桃叶,果然就是年画里寿桃的模样了。时令季节,“六月鲜”是走亲访友的上品。桃肉软绵,吃起来往往汁水淋漓,作为水果其实不是少年的最爱,不过那桃核儿却是喜欢的,一直嚷嚷着: 把那桃核给我留着啊。大人们正说话,不耐烦,其实也会错了意,便挑一个软乎的给少年: 拿去洗洗吃吧。少年从缸里舀瓢凉水胡乱洗两把,三两口就把桃肉吞下肚去,不顾手上、腮上甜腻的桃汁,只顾稀罕手里的那枚桃核: 扁圆的,精致的,天生雕着神秘的纹路,是玩具中的逸品。把玩几天后,还可以砸开来,吃桃核里面的桃仁。我是断然不舍得砸开来的,找出剜菜的小铲,小心地把桃核种在东墙根下,就像种下一个会在来年的春天发芽长大的梦。

中学的时候,我终于有胆量进到村西的果园。

那是在深秋的中午,伙同几个胆大的同学绕过墓园,拨开柴障,从缝隙里小心地钻进去。据人说运气好的可以找到漏摘的苹果。少年们都不作声,脑海里想的是桃树。静谧的园子里只看到粗大的苹果树,树上黄叶稀疏,地上是厚厚的败叶荒草。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脚下在窸窸窣窣响。四下里张望,感觉有不止一双眼睛在看。狗开始在园子的那头叫,一只肥胖的老鸹也哇地一声从枝头飞起,绕着树巅盘旋,“哇哇”地叫。几个人面面相觑,终于露出害怕的颜色来。不知谁一声怪叫,大家慌不择路地挤出柴障,这场酝酿已久的探险也就戛然而止了。

我最终还是不知村西头的果园里到底有没有桃树,关于桃园附着的神秘仍在持续发酵。

背诵《核舟记》时,曾用铅笔刀试着去雕一枚桃核,结果把手指划破了。念《桃花源记》那会儿,心里又疑问: 为什么是桃花,而不是苹果花或是杨槐花呢?那处神秘并令人向往的所在,为什么会用一片“夹岸数百步”的桃花作为出场的前奏?问过老师,老师愣了一下,道: 人家陶渊明喜欢桃花呗。

在后来的金庸小说里不但神秘且令人神往的桃花岛,而且还有行事怪异心地纯良的“桃谷六仙”。在香港类型电影里,捉鬼的道士林正英将一柄桃木宝剑舞得眼花缭乱,剑尖指向,鬼魅无处遁形。如果崔护的块垒——那个面如桃花的少女不知何处去了,那么“桃花劫”的惊悚又是从何而来?

桃园游戏名

有关桃园的神秘就这么在时间里慢慢醇化,直到十年后的杭州湾畔的石化城。那时我已是青年,离家两千里。在陌生的城市,青春萌动,胡乱读书,胡乱写字,渴望或者等待爱情叩响宿舍的门。

小城没有桃园,但青年期望在江南的春雨或者小巷里,遇见某位年轻的江南女子,体若翩翩,艳如桃花。

那时有许多文字隐隐指向俗称“桃花运”的憧憬,原因之一就是宿舍楼的阳台正背化工二厂女工宿舍的北窗,隔着高大茂密的法国梧桐,那些年轻的女孩就像神秘的精灵,悄无声息地出没。宿舍楼是平行的,女孩是翻班的,我和女孩们仿佛分处两个平行的世界。隔空相望,却始终没有交集。桃树,或者桃花也许真的承载神秘的使命。没有了桃花,两个世界也便没有了相通的入口。

有一年文友小聚,选址在十几公里外的一处农庄,叫做怡神园。我没想到怡神园竟是一处真正的桃园。

那时正值人间三月,桃花初盛,园里数十亩的桃林粉蕊竞放,如红云,如紫霞,在枝头徜徉。那次聚会便叫做桃花诗会。多年以后,文友间偶尔提及,仍然心向往之。但青年初见桃园的兴奋其实伴着小小的失落: 园里的桃树并不高大,甚至粗壮也谈不上。红云也好,紫霞也罢,的确让人想起《诗经》里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但景深不够,似乎无论如何藏不下从童年便开始累积的神秘了。

桃园的神秘开始淡去,我的工作变换,每日上班途经一条叫做金石北路的公路,从石化城往朱泾镇。

公路两侧的粮田慢慢种起了果树,当地政府竖起高大的牌楼,题名叫做“水果公园”。说是水果公园,但占绝对比例的是桃园。有油桃、黄桃、水蜜桃以及蟠桃,甚至还有猕猴桃,好多品种,不知有没有记忆里那种叫做“六月鲜”的?每日往返,开花时便看花,看花开得如痴如醉。结果时便看果,看圆的扁的红的黄的在绿叶里躲躲藏藏。采摘季节到了,桃农在路边支起遮阳棚,新鲜的桃子整齐地码在案上,吸引着所有路过的眼光。冬天到了,繁华落尽的桃园只剩下光秃秃的桃树。黝黑鳞皴,硬骨斜出,如夔龙,张牙舞爪。顶上的新枝却柔细,隐隐的绛红色,远远地竟也把桃林涂上隐约的一抹红润。果农在这时打理桃园,施肥,剪枝,有时也把年长的桃树挖出来。猜想那树或是蛀了枯了,或是老了不再结果了。关于桃树的神秘还在,有时会想: 为什么不把那桃木雕成六寸长、三寸宽的桃符,然后刻上神荼和郁垒的名字呢?

桃园游戏名

可能凡间的桃树老得快,我的鬓角很快染了霜,该叫人到中年了,仍然在金石路上每日往返。

有时无聊,会试着数一下公路两边到底有多少个桃园。班车开得飞快,总是数不清,便不再数,只去玩味桃园的名字。漕廊公路与金石北路交叉处有大片的水域叫做月亮湾,附近的桃园因地取名,就叫“月亮湾”蟠桃园,倒也不俗。还有叫“天宫果园”和“皇母蟠桃园”的,这个创意与美影厂的《大闹天宫》关系密切。又有叫“沁春园”“桃源里”和“桃花人家”的,前者应是改自词牌,中间的指陶渊明,后者就与崔护的诗有关联了。这些名字有些文艺,也让人多些遐想,似乎也平添意象。有一家叫做“鲜&甜”蟠桃园,把字符&放在鲜与甜之间,似乎比用中文的“和”字更博青年人的眼球了。大多数桃园名字跟主人的名字关联,譬如“小林”果园的主人想必姓林,岁数不大;“老马”园的主人可能是位马姓的长者,还有叫“老项”“卢氏”和“阿匡”的;再有就是带着主人致富期许的,譬如“中兴”“金富”等等。

只有一处名叫“日脚”的桃园,这个名字揣测多日仍然不得要领。

记得岑参在“雨过风头黑,云开日脚黄”(《送李司谏归京》)的诗句里,用“风头”与“日脚”对仗,“日脚”是指从云层缝隙射下来的阳光。范成大“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破轻裘”(《眼儿媚·酣酣日脚紫烟浮》)句里也把“日脚”指作日光之意。那么日脚桃园其实也就是“日光”或者“阳光”桃园了,释义后反觉寡淡,如毛桃未熟。直到一日忽然想起鲁地土话里是把太阳叫做“日头”的,头脚相对,于是再去探查,恍然大悟: 沪语方言里“日脚”就是日子、时光的意思。

的确,日子是有脚的,一日一月一季一年,走了便再也不回来了——这样便通透了: 时光荏苒,流年如水,守着花开,守到果熟。桃园里的日子便这么一天一天悠然地过去。——“日脚”,竟是这金石路边的果园中里最好的名字了。

桃园游戏名

桃花开了桃花又谢了,桃树老了新苗又栽下了。光阴之美,不舍昼夜。桃园一路带走懵懂的童年、探险的少年和憧憬的青年,一路走到沉静的中年,中年的桃园已经不再神秘。

当年种在墙根下的那枚桃核,来年的春天果然长出一棵小小的桃树来。可惜没有后来。不过,至今的我看到桃花时仍然想起从前,想多了桃园游戏名,就攒成了乡愁。乡愁像一枚再也熟不透的毛桃,带些涩,带些甜,偶尔品咂,正好用来填充桃园的神秘走失后的那块空地。

仍旧读书,读陶渊明,就会想起那片夹岸数百步的桃林。那片桃林是个传说,那个传说种在心田的那块空地上,却在大千的时空里一直流传。如果取名字,那片桃林其实是可以叫做“日脚”的,就像艳艳的桃花一样,永远地驻守在时光里,永远在我们的前面,永远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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